夏言又又又得宠了这件事，对人而言既见怪不怪，又有些破天荒的意味。
就连素来说话时平稳淡定的张居正，在为晏晚斟酒时谈起这事，声音里也带着淡淡的讶异。
做了这么多年的学问，君上在中举之前，在他心里都是真龙一般神话性的存在。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夏言二进宫三进宫，皇上怎么着心里也应该对他有芥蒂了，偏偏这老臣还是能搏回圣宠，这两个星期愣是隔三差五的赏赐东西给他。
“这有什么？”晏晚轻晃着琥珀色的酒液，无谓道：“你可见过驯狗？”
“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张居正挑眉道：“你当皇上是在驯他呢？”
“何止是驯他？”晏晚虽然心里也惊讶着，这顽固不通的夏言怎么像活明白了，成天为皇上马首是瞻，却还是浅酌一口，缓缓道：“这驯群狗的时候，要当着面给最听话的那只最大块的肉，这样其他的狗才学的会听话。”
“噗……”张居正忍俊不禁道：“照你这么说，我也成狗了？”
“话糙理不糙，”晏晚佯装正经道：“老臣新士，在皇上面前那都不过是用来使唤的奴才而已，你若是不懂的把握君心，耿直行事，恐怕活不过三年。”
她眼瞅着桌上有个小坛子，看起来是红泥的土色，却散着奇异而又浓郁的香味，忍不住多闻了闻。
“从前我看你修道，总嘱咐小厨房里做些淡口的时蔬，”张居正见她眼睛亮亮的，温柔地倾身帮她掀开盖子：“可你也太清瘦了些，多吃些肉也无妨。”
随着瓦盖被揭开，扑鼻的香气直接窜进了她的鼻翼。
那是一种奇异的肉味，绵厚而独特，还散着丝丝似有若无的甜味。
平日政堂里不苟言笑的状元郎含着笑拂起袖子，用瓷勺帮她舀了两块到碗里，又起身帮她盛了碗鸽子汤。
晏晚一瞅，还真没吃过这种东西。
虽说是肉，却被切成了方块，厚脂与瘦肉层次分明的叠在一起，
只见那坛子里剩下的三块肉，依旧整齐的码在一起，赤红的颜色宛如玛瑙一般。
“这是……”她试探地咬了一口，油脂的细腻与筋肉的弹牙交叠，意外的好吃。
“嗯？这是东坡肉。”张居正见她颇有些稀奇的模样，不由笑道：“怎么，没吃过猪肉么？”
晏晚愣了下，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居然吃猪肉？！
“怎么了？”张居正见她神色有异，皱眉道：“难道你是回民？”
之前赴烧尾宴的时候，他便颇有些奇怪，怎么这几十来道琳琅满目的菜里，一道猪肉的都没有。
晏晚虽说来了这大明之后，明里暗里也吃过几道与猪肉有关的菜，但当时一是那菜谱里都取得是些花巧的别名，二是心里一直装着是，她并没有太多在意。
可是今天这红烧肉一上，差点又露馅了。
“不，只是这做法，太好吃了些。”她又低头咬了一口，借着垂下的发丝掩饰自己的神情。
当初在唐朝，家境稍微好些的都会吃绵羊肉，士子更是称猪肉为‘脏豚’，只有那穷苦人家才会吃猪肉。
谢云流师父当年带着她云游八方时，多得是名流巨贾争相招待，再不济也会自己射箭打只锦鸡吃，这东坡肉对她而言，还真是新鲜事情。
“恐怕你从前闭关清修，这些东西也接触的少，”张居正倒也没有多想，又为她把酒斟到八分满，含着笑看她又加了半碗饭。
“嗯，确实。”早知道这猪肉能有这么好吃，她在蓬莱馆天天叫上八坛了。
“对了，虽说是八月末，快入秋了，”张居正想到了什么，抬手帮她撩起落下的碎发：“等明天沐日，我带你去街上吃刨冰去。”
“诶？”晏晚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清凉的碎冰浇上甜甜的蔗汁，在热天里再爽口不过。
“若我是个大点的官，肯定在府里备个冰窖，方便你随意取用，”居正见她难得一笑，声音也微微上扬：“你从前吃刨冰，喜欢加牛乳还是果汁？”
“果……汁？”晏晚又愣了下，下意识的问道：“现在刨冰这么吃了吗？”
“看来，你往昔修道还真是不问红尘，”居正无奈笑道：“明儿你就知道了。”
饭毕之后，小厮手脚轻快的上前打理桌案，他便带着她去了张府的后院，那里虽说不大不小，亦用卵石铺出幽径，四处栽好花木竹林，在月夜下格外的雅致。
寂静之中，只听得见鸦雀若近若远的几声轻啼。
晏晚随他踱步消食，暗中忍不住步子快一些，这样便可以离他近一点。
可没想到走在前面的居正步子一顿，便让她撞了上来。
他颇有些惊讶，却还是很快地转身，抬手揉了揉她的鼻子：“撞疼了没有？”
“……还好，”晏晚仰起头，在月色下看着他清朗的面容，轻声道：“挺好的。”
那温润的指尖在鼻前一揉，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这样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一双手，若是牵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张居正见她想着什么出神，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柔的把她拢在了怀里。
哪怕是不言不语的靠在一起，也有种默契而共同的温情。
两人静静的站在竹林间，也不知过了多久，晏晚忽然想起来什么，轻声开口道：“尊上……正在帮你物色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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