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状也并不追问，只当做没注意到，拍了拍她的脸颊道：“这样吧，我差人去多寻一些专擅儿科的大夫，仔细考校一番，择优者调到御药房和太医院做事。”
漪乔点点头，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的。
炜炜的事于她而言是很大的打击。这打击不仅在于丧子之痛，还在于她隐约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这让她有一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感觉。
就好似她活在一个既定剧本里，她知道自己将要经历的劫难，却躲不开。
真的躲不开么？
“爹爹，母后！走开走开，你们别拦着我……”
“哎呀，我和太子哥哥要见母后……”
听到大殿外的动静，漪乔和祐樘对望一眼，吩咐内侍把人放进来。
朱厚照和朱秀荣拉着手跑进来，似模似样地跟父皇和母后分别行了礼。
朱厚照气鼓鼓地道：“爹爹，母后，弟弟到底去哪了？为何你们每个人都不肯告诉我们？”
漪乔僵了僵，端坐不语。祐樘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又有些不对劲，回头对孩子们勉强笑道：“炜儿去了很远的地方，日后莫要再问起了。”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弟弟不回来了么？为何不让我们问起？”朱厚照追问道。
朱秀荣见自家爹爹和母后都不说话了，犹豫了一下，慢慢挪到母后身边，伸出小手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小声问道：“母后，弟弟是不是生气了？”
她见母后转头看向她，低了低头，又扬起小脸鼓足了勇气，软软地道：“那天……那天弟弟生病，母后喂药，我还跟弟弟说母后生辰出去玩儿，弟弟病不好就不带他了……其实我是开玩笑的……弟弟是不是生气了？”
她见自己母后神情怔愣，始终都不说话，以为被自己言中，急得眼泪打转，带着哭腔道：“我把弟弟气跑了……母后你告诉弟弟我不是故意的，让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想让弟弟回来……我以后再也不气弟弟了……”
漪乔忽然俯身紧紧抱住小女儿，深深地埋下头闭上眼睛，泪如泉涌。
朱厚照看着放声哭泣的妹妹和无声流泪的母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圈也红了起来。他抬头看向自己爹爹，哽咽着道：“爹爹……妹妹说的是真的么？”他见爹爹面容凝滞、垂眸不语，不由又叫了他一声。
“长哥儿随爹爹出来一下。”
朱厚照愣了愣，正想问去哪，便见爹爹已经起身往外走去。他又扭头看了看母后和妹妹，这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一路乖乖跟在爹爹身后，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见爹爹停了下来。他正要说话，便见爹爹回身看着他，然后神情严肃地道：“爹爹今日和你说的话，你要认真记着。”
乌金西坠，晚霞浸空。
才不过半个时辰过去，天际的晚景便换了一副模样。
祐樘负手立于万岁山巅，听着自己的衣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映着绚丽如火的晚霞，然而眸底却没有一丝温度，幽邃清冷，深不见底，犹如暖阳之下的寒潭。
万岁山位处北京城的中轴线之上，地势又高耸峻拔，立于山巅登高远眺可俯瞰紫禁城全景，甚至整个北京城都可收于眼底。
他居高临下，站在稀薄飘渺的山岚烟霭间，面无表情地极目远眺。金红色的夕照泼洒在他的发丝和衣袍上，也泼洒在他脚下的锦绣河山上。
他高踞九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然而，有些事却终究不在他的掌控里。
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他自认自己一直尽心尽力肩负着社稷重任，从未有所懈怠，他自问自己对得起天底下的芸芸黎庶。
但上苍为何待他至此？
祐樘眼眸越发幽深，又想起去年张玄庆卜的那一卦。
当初张玄庆让牟斌带来的那封信里写着他的卜卦结果，他看了之后连夜赶去上清宫神药观，询问张玄庆可有破解之法，张玄庆无奈地长叹一声，说了句“是劫躲不过”。
卦象上说，他近一年内会有一场大祸，但并无性命之虞。
从神药观出来之后，他在初秋的夜风里站了许久，也因此染了风寒。他那晚想了许多事，但最终又一笑置之。他想，既然无性命之虞，那么他也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大限问题，死不了就好，大不了就是大病一场。
却不曾想，最后这卦象竟然应验在了自己的幼子身上。炜儿咽气在他面前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望着幼子的尸体，他失神良久。
炜儿临死前喊的那一声“爹爹”，始终回荡在他耳旁。稚嫩而嘶哑的童声，带着无尽的眷恋，久久不散。
幼子夭折后，他和妻子始终都未曾对长子和小女儿解释过他们胞弟的事。可是方才，他忽然觉得应该认真地跟长子讲一下。他今年已经虚龄六岁，又身为皇储，有些事应该让他早些知晓。所以，他将长子单独叫出来，在让他明白此次谈话的重要之后，开头便提起了他马上要行冠礼的事，令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
后来，他耐心地解释了究竟什么是死，又告诉他父皇和母后迟早也是要离开他的。他看到儿子的眼神由迷惘转为惊恐，安抚了一番之后，又循循善诱地告诉他储位意味着什么。
他不仅希望他将来能够成为出色的君王，也希望他能照顾好他的胞妹。原本，他还想再加上一个人，但转念想想，如今或许为时尚早，便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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