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夜幕下的汴梁皇宫灯火辉煌。
昭华殿内, 君臣同乐, 美酒佳肴, 歌舞升平。即使在偏殿角落, 仍可听得靡靡弦乐，不远不近地纠缠在耳边, 挥散不去, 更似众人脸上虚假笑容，遮掩幕布后的丑陋狰狞。
“说话呀！你以前不是挺横的吗？怎么？哑巴了, 不说话了？”穿着艳红色喜庆袍子的男孩有一次将对面瘦弱的男孩打倒, 插腰，挑衅地问道。
趴在雪地里的小男孩闷不吭声, 只是倔强地回头瞪着比他高大的男孩, 咬紧下唇, 仿佛下一刻就要愤怒地冲上前去将其按倒撕碎。
“怎么？还不服气？你这没娘养的！”红色衣裳的男孩做事要打, 旁边略小一些的男孩却突然出声劝道：“大哥，若打得厉害了，怕是要告道父皇那里去，到那时…………”
大皇子遥显甩开二皇子遥沣的手, 不耐道：“二弟你担心什么！这小东西敢告到父皇那去, 就不怕我下回打死他！再说, 父皇厌恶死他们两母子了, 怎会理会他！”语毕又是一拳挥过去, 打在遥勉侧脸, 磕破了嘴角，血渐渐渗出，在漫天银装中落下零星血色。
“别总装得比谁都高贵，我告诉你，你已经不是父皇嫡子，没人再会让着你！还有，下回再敢跟我动手，有你的好果子吃！”
遥勉咬紧的唇颤抖着开阖，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喊道：“母后乃名门望族之后，岂是尔等粗浅之人能…………”
遥显的拳头与遥勉涨得通红的小脸只有毫厘之隔，却听身后一声轻唤，不得不停住动作，连忙站起身，恭敬行礼。
遥勉勉强抬头，眯起被打肿了的左眼，努力向长廊转角看去，却见一华服女子缓缓从暗影中走出，身后跟着手提宫灯的侍女。缎面绣鞋踩在薄薄的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绛紫色裙角擦过有些脏污的积雪，他就着昏黄的宫灯，顺着厚重的白色狐裘向上看去，便见一张含笑的脸，精致的面容，淡雅的妆容，波光粼粼的眼瞳。
遥显遥沣皆是恭敬，一同行礼道：“侄儿遥显/遥沣见过姑母。”
“同是自家人，无需多理。”目光扫过趴在雪地里的遥勉，并不多做停留，仍旧是温和地对站着的二人说道，“在殿上看不见你们几个小淘气，原是跑着雪地里寻新鲜把戏了，这大冷天的，也不怕冻冰了。皇上正寻你们呢，大过年的，可记得多说几句喜庆话。”
遥沣闻言又是一拜，“多谢姑母，侄儿这就回去。”又扯了心有不甘的遥显匆匆往昭华殿赶去。
从两个半大的孩子身上挪回视线，恰巧对上遥勉满是傲气的眼，于是微微一笑，也不伸手去拉，只是蹲下身子，拂开他发上的雪片，仔细地看着这个八岁大的孩子。
“你的眼睛很漂亮，和你的母亲很像。”
遥勉有些吃惊，随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拍去衣裳上的残雪，整顿衣襟，俯身，恭敬一拜，道：“侄儿遥勉见过姑母，姑母万安。”
解开肩上狐裘披风拢在遥勉身上，莫寒伸手将他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好，指尖触及之处皆是一片冰冷。
“该饿了吧？随姑母去殿里吃点东西吧。”
莫寒拉住他雪一般温度的手，便要往昭华殿去，孰料，遥勉却站在原地，不愿往前半步。
“怎么了？不愿同我一起？”
一旁提灯的侍女纤巧见莫寒扯下披风已是着急，此刻又见她与遥勉在雪地里僵持着，连忙劝道：“公主身子弱，当心风寒，三皇子自有睿思殿的人照应着，公主不必如此。”
但莫寒不理会，仍旧牵着遥勉的手，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又试探着问道：“去玉华殿，如何？你的伤也应仔细照料。”
“姑母，您是见过母后的，侄儿斗胆问您一句，母后……母后出身高贵，贤良淑德，母仪天下，乃天下女子之典范，绝不是绝不是那般飞扬跋扈，气小善妒之人，是不是？”
她默然，只是摸了摸遥勉的头，沉声道：“即使我回答是，废后诏书上的字句也不有会丝毫改变，即使你打赢了侮辱你母亲的遥显，史官们亦不会对既定的事实有任何更改。遥勉，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你的父皇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他的质疑，尤其是他的儿子。”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飘起轻薄易碎的雪，却比燕京的雪吝啬许多。
“走吧，去玉华殿，我藏了许多好吃的，今日统统给你。”
遥勉跟在她身后垂首死死盯着脚尖，安静地走向前走。披风下摆滑过酥软雪地，将浅浅的脚印抚平。
遥勉似乎对玉华殿很感兴趣，仰头四下打量着殿内格局与装饰，险些被矮凳绊倒。莫寒将他领到内厅，内侍已将炭盆燃起，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将伤药在他眼角淤血处轻轻揉散，莫寒笑了笑，逗弄道：“可是看中了什么？尽管说就是，一会就叫人给你宫里送去。”
“姑母……”
“嗯？”接过纤巧递上的点心，莫寒推到遥勉跟前。
“侄儿只是从未来过玉华殿，有些好奇罢了。父皇倒是常来，只是禁止妃嫔皇子进来。想来姑母与父皇定是自小亲厚，非一般人可比。”
昏黄的光晕在羽翼般纤长的睫毛下投出落寞的影，他仍旧是个孩子，纯真美好，却已学会偷过老旧的记忆，搜寻今日的点点滴滴，一场角逐，初生的牛犊，带一片痴妄，一路荆棘，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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