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山不耐烦地按按眉心，昨夜没有睡好，头一抽抽地痛，下头的大臣们吵成了一锅粥，江暮山怒得砸了桌上的砚台，低下的才小声了些。主要是两派，一派说既然大势已去，翼王已经逼近唐州，不如和谈，划江而治，长江以南归他，长江以北还是皇上的；另一派则是说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怎么可以和谈，自然是要人来勤王，北边还有顺王，西南的恒王。这一派正说得兴头上，有人摇头叹息，“藩王不可信，这么做岂不是前门赶虎后门进狼？”“庄大人有何高见？”有人大声问，“——自然是召太子回援。”
满朝安静了下来，江暮山似乎此时才想起在遥远的西疆，他有个骁勇善战的儿子正在打仗。他的手指在雕龙的扶手上轻轻叩了几下，静寂的大殿里，居然清晰可闻，他叹了口气：“召太子带兵回援京城吧。”下头人急急地跪下领命，这天的朝会终于是散了。
庄尚书背着手慢慢地沿着宫墙往外走，有小太监急急地跟在后头请安，小声说：“太后娘娘请庄大人。”庄尚书点头。
韩世伟回来复命，继首战告捷之后，他们推进得很顺利，西蛮被打得节节败退，退兵五百里，不但退出了国境，还往西自己的国境退了两百多里，江济宇点头，韩世伟拿出随身带着的酒囊，拔出塞子，自己喝了一大口，还大咧咧地递给江济宇，“殿下，今天大捷，咱们喝一口。”江济宇楞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嘴角，接过来喝了一大口，阿文和小武眼睛都要从眼眶子里瞪出来了，他们殿下，凤凰似的人物，非梧桐不肯栖身，非醴泉不饮，居然喝了这莽夫酒囊里的酒。江济宇突然豪气地挥挥手，“传令下去，今晚给大家加菜。明天乘胜追击，咱们一口气打到西蛮国都去。趁着还没下雪，打到他们老家去。”传令官刚出去，军营上下立刻一片欢腾。
这一年的天气真帮忙，似乎是天气不够冷，已经进了十二月，却迟迟没有雪，草原的牧民们都担忧着明年的生计，觉得是上天被惹怒了，才不肯按时令下雪，他们天天诅咒那些杀千刀的西蛮人。
第二天一早，江济宇命韩世伟为先锋乘胜追击，他带兵押后，刚刚拔营起寨，就有一匹快马飞奔过来，一个浑身尘土的传令兵滚了下来，那是一道圣旨：京师危急，宣太子带兵支援。
江济宇楞了一下，突然觉得好笑，昨晚自己还在临睡前望着西北，那座狼居胥山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前朝名将曾打到那里，可是今朝却被蛮人打得步步后退，国土缩得只剩下中原和南边。自己才动了念头，抛开朝堂上那些纷争，只管家国子民，定要打到西蛮都城去，那个朝堂却找来了。传旨官念完圣旨，等着他接旨，才发现他跪在地上发愣，不由得咳嗽一声，江济宇才回过神来，恭谨地磕头接旨。待宣旨官走了，韩世伟在一旁跺脚叹气，看了江济宇一眼，他又闭上了嘴巴。江济宇平静地吩咐人整装回京，在大军开拔的时候，他回头朝西北看了一眼，然后沉默地出发。
江东离皱眉看着眼前的军报，朝廷果然命令江济宇回援京师，顺王上表要带兵勤王，却被江暮山安抚住了，他对这个兄弟一样不放心，江济宇正在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赶。他展开舆图看了一眼，如果西蛮和江十二勾结，那必然不会轻易这么放江济宇回去，拖住江济宇给江十二争取时间，只怕是他们最好的对策。可是要如何拖住呢？这样的战局，阿宇是否看明白了？自出生以来，江东离拿的就是偏安一隅的剧本，他父王是，他也是，可这如今的战局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江东离看着舆图，伸手去摸茶盏，茶水已经冷了，冬夜里冰冷的茶水流进滚烫的胸膛里，倒像一把细细的利刃极快的划过，让人一下子警醒起来，他对外头吩咐：“请蒋军师来见。”又让人换了茶水。蒋军师裹着大氅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寒气，他近来身子不好，所以前头正窝在床上看书，被人匆匆叫出来，进门先咳嗽了一会儿，才落座就说：“王爷若是今晚不传召，属下明早也要来拜见的。”江东离挑眉：“先生有事？”蒋其安捋了捋胡子，笑嘻嘻地说：“给王爷道喜，顺便讨杯好茶喝。”江东离神色淡淡地点头：“若是恭祝弄璋弄瓦虽然早了些，红包到了也可以。”蒋其安倒笑出声来，摇头叹息，“王爷实在太沉得住气，非要属下说出来。”江东离继续品他的茶，一言不发，好似那茶好喝得不得了，舍不得放下。蒋其安深深行了个礼：“就凭王爷这份从容，我蒋其安也算没看错人。这冬夜难耐，王爷不去后头安寝，倒独自在书房里看舆图，是为了什么？属下自然明白。”江东离终于从他的好茶里抬起头来，“王爷，属下刚才睡不着靠在床上读书，刚好读到这一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蒋其安说完了这句，只管直愣愣地看着他，江东离放下手里的茶盏，也盯着他看了半晌，笑着摇摇头。
“属下明白王爷的顾虑，太子若是能力挽狂澜，今日蒋其安这番话只做没有说过，可是凡事预则立，王爷也该早做打算，不然白白便宜了那些旁的蠢物。”江东离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伸手示意，“先生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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