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一直在牢里，吃的是粗菜淡饭不说，还随时担心饭菜里被人下了料，一不小心就会包袱款款跑地府报到去。
身在朝廷，天子近臣，哪个周边不是树敌一群？
因此他总是时刻保持着提防，纪五福这突地一出声，本就精神衰弱了不少的柳酬勤吓得差点把筷子扔了，“怎、怎么了？”
纪五福放下筷子，深深皱起了眉，“柳先生，你说这间酒楼是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可是真的？”
“那当然！”换了别人这样问，他会认为别人在嫌弃他招待不周，但纪五福这样问，他便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乃京中最好之酒楼，不少皇室贵胄都往这里跑，这道松鼠桂鱼便是这里最出名的一道菜，还有这道麻油鸡。”
纪五福闻言，又夹了夹那鸡，但与那鱼一样，只是用筷子碰了一下便收回了手，笃定地道：“这是死鸡，那道鱼也是用死鱼做的。”
柳酬勤好奇地道：“这两道菜纪姑娘皆未入口，如何得知它们食材不新鲜？”
当然，问是这样问，他心底里却是半点不信的。
京城这地方，可以说随便一个招牌砸下来都能砸到一个当官的，哪个大臣上酒楼吃饭不是吃最贵的最好的？
这间酒楼名为玉堂楼，平日里客人一直络绎不绝，往来的皆是品精尝细，用参茶漱口的贵人，若这鸡这鱼真有问题，怎可能瞒得过那些人刁钻的舌头？
再说了，这酒楼老板难不成活腻了，敢这样糊弄这些贵客？
他脸上的不以为意并没有影响纪五福，她淡淡地放下筷子道：“死鱼死鸡吃了无益，我等下一道菜罢。”
怎能这样？柳酬勤苦笑，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他特地以遁甲之术避开了上头那位派出的探子，乔装打扮一番后于此处设宴，如今她不吃，那他还怎么好意思自个儿吃得欢？
再者，她一脸肯定地说那食材不新鲜，他就算不信，这么吃着心里也膈应呀！
于是他也只得放下筷子，“我唤小二来，再添两道菜。”
纪五福尚未应答，那传菜的伙计再度敲门而入，将一碟热腾腾还冒着烟的回锅肉放了下来，“客官请慢用。”
纪五福眼前一亮，是猪肉啊…
多日来，因为猪肉涨价，以往爱理不理的食材如今叫人高攀不起，老百姓们根本没有几个人吃得起猪肉。
家里一大家子人，每次买总不可能只买一斤吧？那两位孕妇是一人吃二人补，公羊述是男人食量也大，如今还多了个巴扎要养，巴扎要给女儿哺乳，吃这方面更不能短缺……
而纪五福虽然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但三十五文钱一斤的猪肉也确实是太骇人听闻了。
一斤三十五文，两斤七十文，三斤一百零五文钱……放在以前，一百零五文钱能买到差不多九斤猪肉！
可现在只能买到三斤……怎么算都是亏得慌。
所以其实纪五福也已经很久没有怎么吃过猪肉了。
眼前这一道回锅肉，光是看着已经忍不住想要扑上去。
肥瘦适中的五花肉被切成薄片，再用温火将肉中猪油煎了出来，使肉片硬而不老，肥而不腻。
再切上一只青椒，葱姜蒜等配料备齐，再一齐下锅翻炒。
炒至五花肉片边缘微卷，肥肉部分略略透明，再倒入酒楼自制的豆瓣酱。
色泽红亮，味道香浓。
她暗暗地咽了咽口水，矜持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怒气，很快将筷子放下。“死猪肉！”
柳酬勤唇边的苦笑还没勾起，那传菜的伙计倒先不乐意了——
他好歹也是为不少达官贵人上过菜的，阅人无数的他一看这姑娘的朴素衣着，便知道肯定又是不知道哪个县城那个村落的穷酸鬼到京城来寻亲什么的，断不会是哪家高门的千金小姐。
因此语气也就没什么恭谨可言了：“这位姑娘，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方才那话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要是再乱说话，毁了我们酒楼的声誉，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要知道，他们酒楼的老板可是当今户部尚书的表弟的同窗，这后台可不是普通的硬！
纪五福扬了扬眉，“你们胆敢用死鸡死鱼死猪招待客人，难不成不怕吃出问题？不想在京城讨生活了？”
那伙计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慌乱，但想到老板的话，很快又镇定下来，“什么死鸡死猪，你休要一派胡言，含血喷人！”
纪五福冷笑着把筷子一扔，好不容易有人请客吃饭，还端上来了她最爱的回锅肉，到头来却连一口都没法尝的她，怨气不见得比这伙计小。
“死肉和活肉是有区别的。”
这三道菜，都用了重油重盐的烹饪方法，松鼠桂鱼更是里里外外都丢进了油锅中炸过一遍，就算有死鱼的腥腐臭味，也早被处理干净了。
麻油鸡的鸡肉虽然看起来也是很正常的样子，但她才夹起来，也能感觉到不对劲。
从筷子那头传来的肉块肉质的感觉，以及那一块肉所粘连着的骨头给她的感觉，都跟新鲜的食材感觉不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她确实能分辨出来。
这些年，爹偶尔顽皮想戏弄她一下，也会买些死鱼回来煮，但她每次都是一下筷便知道那鱼被烹煮之前是生是死。
她很介意吃死鸡死鱼死猪肉……
因为前世，吃死肉就会吐的她，在爹娘不在后的那场饥荒里，已经成为了孤儿的她，吃过很多很多死肉……
为了活下去，吃一块，吐一块，但还是得逼自己吃……吃下去，才能活下来！
但是现在不是那个时候！现在还是太平盛世，为什么她还要吃死肉！
纪五福的双眼慢慢变得赤红，投向那传菜伙计的眼神锐利而充满厌恶，“去，把你们老板叫过来！”
那伙计一愣，下意识朝乔装过的柳酬勤看去，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家姑娘这么胡闹，你不管管？
柳酬勤任由肚子咕咕地响，只静静地回望着那伙计，这态度表明了是要站在纪五福这一边的。
所以这是特地上门闹事想讹银子的吧？
伙计骂骂咧咧地一摔门出了去，火速去请老板了。
纪五福已木着脸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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