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现车厢安静了下来，老王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当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说这些，连忙一拍头说道：
“哎呦我这个不长眼的，光顾着胡说八道了，沈小姐您别介意啊。”
沈皙保持着尴尬但不失得体的笑容，摇了摇头，又听老王说道：
“当时盛总就是这么个情况，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二十天一暴打……
“小小年纪，一个身体还没长全的漂亮小男孩，每天身上都带着伤，什么皮带抽啊，扇脸啊，甚至还被烟头烫过。”
“……”
烟头？
她心里“咯噔”一下子。
她突然想起上辈子见过的，他手臂上那几个凹凸不平的圆形小伤疤。
那是他刚从火海中救起她，对她很好，两人关系并没恶化到那种地步的时候。
那时她毁了容，全身都是可怖的烧伤，半张脸也毁了，很是伤心，他就每天安慰她。
“你看，我这里也有疤。”
那个明媚的午后，他为了哄她，就卷起衬衫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小圆伤疤，这么说道。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上面，说这个地方从前很疼，疼得要命，但只要不去在意，就没什么。
她有点惊讶，在她印象中，盛司承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盛家家主，他的生活应当光鲜亮丽，随心所欲，身上怎么会有如此丑陋的疤。
她手指被他带着，轻轻戳那几个小圆疤，戳着玩的时候，她问他，这些疤是怎么来的。
当时，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底全是阴影，看上去十分可怕。
然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吓到了她，立刻散去一身气势，摸着她的头说道，这些都是小时候弄的，已经过去很近了，没什么了。
原来，那些被他轻描淡写略过去的伤疤，竟是这么来的。
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抓住裙边，喉咙有些哽。
老王在路口调头的时候，顺便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说道：
“沈小姐啊，你觉得盛总小时候很可怜吧，其实这身体的伤痛还好，最难受的还是心里。”
“我当初是先生的司机，后来一直留在盛家，又成了盛总的司机，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是看着盛总长大的。盛总心里最难受的，不是体罚，而是先生的冷酷和漠视，还有夫人的无情和利用。”
“当初盛总还很小时，也曾像个正常的孩子那样，希冀能得到爸爸妈妈的爱。”
“但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讥嘲，冷言冷语，殴打，还有利用中，就慢慢变了。”
“我曾亲眼看到，他有次把事情做得很好，开心地揪住夫人的衣角问，他成功了，妈妈能不能抱抱他。”
“您猜，夫人当初怎么做的？”
沈皙的心，蓦地一沉。
她也对沈心岚说过同样的话，当时沈心岚连理都没理她，直接绕过她的小身子就走了，但盛司承的话……
她问：“直接被夫人推倒了？”
“不。”老王声音沉了下去，“盛总迎来的，是夫人暴怒的一耳光。”
“当时那一巴掌来的很突然，把我们这些干活的都吓坏了。夫人力气很大，直接把盛总抽飞了出去，我亲眼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撞到玻璃茶几后摔了下来，又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然后盛总从地上爬起来，我看到他不仅半边脸肿的老高，小脸儿上还多了好几道又深又长的血糊糊的划痕——”
“那些划痕是因为，当时夫人手上，带着几个戒指。”
“后来，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过去把盛总抱了起来，想带他去看医生，结果夫人突然怒气冲冲地过来，从我怀里拽出了盛总，让他站在她面前，又是好一通训。”
“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指着盛总的鼻子骂他，为何那么软弱，提这种无用的只有女人才会提的要求，男子汉是不会这样的。”
“她还说，以后盛总要是还敢这样，她会直接把他从楼下丢出去，她不需要他这种没用的儿子。如果一个男人这么没用的话，还不如去死。”
“而当时盛总——只有八岁。”
“……”
她抓着裙边的手指，微微发抖，仿佛身体里有一股血在横冲直撞，要冲破耳膜，涌出来一样。
她听到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问道：“后来呢，他怎样了？”
“当时盛总那么小，怔愣过后，就站在原地一手捂住眼睛，哇哇大哭了起来，我看夫人又要发怒，连忙抱起盛总就跑了。”
说着，老王“嘿嘿”笑了笑，抓了抓头发。
“我当时也是气疯了，根本没考虑这么做会被炒鱿鱼，只想赶紧带着盛总去医院。”
“后来我果真被炒鱿鱼了，还被夫人大骂了一顿，不过等过几年先生和夫人飞机失事，盛总掌权后，我又被返聘回来了。那时盛总将家里的老人都清洗了一遍，我是唯一一个留下的。”
沈皙深呼吸了几次，盯着前面的车流好几秒钟，才觉得平静一些。
其实她倒不是对盛司承有什么想法才这样，她就是共情能力比较强，听到这些，简直要气死了。
她又问道：“是不是从那次起，盛司承就性情大变了？”
她一直觉得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除非生活发生重大变故。
盛司承经历的这些，足能称为重大变故，任何一个正常人经历这些，都会改变。
老王摇了摇头：“变是变了一些，不过还好吧。”
“主要那时盛总太小了，小孩子嘛，总是比较软弱，没有大人那么记仇，心里也总是带着希望。”
他打着方向盘，拐了最后一个弯儿，继续道：
“真正让盛总性情大变的，是十二岁那年，被夫人丢出去的时候。”
“丢……出去？”
这个词太过难以置信，她瞪大了眼睛，说的时候都没说利索。
“对，那次夫人也不让盛总干什么，又失败了——不是盛总不行，盛总的能力世人有目共睹，实在是夫人的任务太变态了，根本不是十几岁的孩子能干的——然后夫人一怒之下，就把盛总赶出去了。”
“后来我听人说，当时夫人说，如果盛总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回盛家，那就还继续要他，如果找不回去的话，就让他直接死外面算了。唉，就没见过这样的父母，这哪是对孩子，简直是对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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