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宫阙巍峨，万籁俱寂。
未央宫灯火已熄，守夜的小太监倚在门外，昏昏欲睡。
突然，殿内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
小太监打了个激灵，就听到殿内皇帝唤来人。
他连忙推门而入。
殿内亮起烛火。
夏亦辰一身寝衣，坐在床榻，微微喘着粗气。
他额头甚至有细密汗珠。
小太监识眼色地递上一杯温茶，“皇上，可要传御医？”
高公公早就吩咐过他们，皇上这几日，睡眠甚是不安稳，常常半夜惊醒。
夏亦辰接过茶水饮下，“不必，你先出去吧。”
小太监低眉顺眼退下。
烛光静谧。
望着熟悉的寝殿，他神色稍缓，但眉头却依然紧锁。
他居然梦到，五弟满身是血，拿着一柄长剑，要来取他性命。
五弟明明昨日才离京，他为何会突然有此梦境。
难道……
他心中不安，迅速起身下床，叩了叩桌案。
暗卫从隐秘角落出来。
他沉声吩咐：“去查查豫亲王现在的行踪。”
暗卫领命，片刻不敢停留地将皇帝的命令传达下去。
当夜，无数暗卫出京，沿着豫亲王西行的方向追踪而去。
沐初兰一行人是步行往西而去，因此暗卫很快就追上了他们的行踪。
月华清冷。
有淡淡的血腥味在林间弥漫。
暗卫愈是前行，血腥味愈发浓重。
他们穿过密林，几头正在进食的野狼回过头，冷厉的眸子在暗夜中散发着幽幽绿光。
地上，穿着解差官服的尸首，被它们啃食得残缺不全。
狼群发出低声嚎叫，似对有人打扰它们进食感到不悦，甚至摆出攻击姿态。
众人握紧手中长剑。
狼群龇牙咧嘴，幽绿的眸子透着嗜血残忍。
似是有号令一般，它们默契十足地扑上来，与暗卫厮杀。
乌云蔽月。
暗卫好不容易将狼群屠杀殆尽后，自己也折损不少。
他们将那些残缺不全的尸首敛了，带回京中。
皇上派他们出来，纵然豫亲王已经遇害，他们也得将尸首带回京中复命。
这一夜，未央宫中灯火长明。
绮窗的高丽纸上，倒映出少年帝王清隽的身影。
夏亦辰坐在长案前，手中拿着两把短小的桃木剑。
年幼时，总是与五弟在心中暗暗羡慕崇拜那些横刀立马，驰骋疆场的将军。
那年生辰，五弟便送了他自己亲手所作的桃木剑。
哪怕后来成长，不再玩幼时的游戏，他也将两人的短剑，视作珍宝收藏至今。
灯花静落。
他握着那被磨得泛光的剑柄，眼眸中浮现暖意。
从前，总是期待成长为独当一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如今，却又无比怀念年少的天真无忧。
五弟……
屋外，夜风吹落满地梨花，洁白胜雪。
如鬼魅般的人影自暗夜而来，“皇上，豫亲王他……已经遇害。”
握着桃木剑的凝白指节骤然紧缩。
少年帝王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你说什么？”
暗卫一顿，复又回道，“属下等赶去时，豫亲王一行人已经遇害，狼群正在啃食尸首。”
夏亦辰的脑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
已经无法再去思考。
他顾不上其他，脚步踉跄，失魂落魄奔出寝殿外。
冷月西斜，残夜将尽。
夜风寒凉，吹拂过脸侧。
他止住脚步，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要去何处。
暗卫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豫亲王的尸首，已陈放在太极殿中。”
宫中规矩，死去的皇室成员，皆要在太极殿上陈尸七日，然后再敛进棺椁，葬入皇陵。
太极殿。
黄铜龙纹灯架上，几百盏白烛将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昼。
上首置一条长榻。
榻上，白布覆盖着的残尸轮廓不全，只依稀能分辨出人形。
夏亦辰跌跌撞撞而来。
他已然顾不上身为皇帝该有的威严。
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的行尸走肉，来到榻前。
他伸出手，想掀开榻上白布，却又因害怕看到白布下的景象，而颤颤得停顿在半空。
半晌，他终究指尖颤抖着将布掀开。
只一眼，眼眶便泛了红。
他不忍再看，附下身轻轻将那具残尸揽在怀中。
像是搂着件上好的玉器，仿佛他一用力，就会将其弄碎。
热泪洒下，濡湿原本干涸的血污，也蹭脏了他华贵的织锦龙袍，淡粉色犹如春日枝头盛开的桃花。
自记事以来，他就再也不曾哭过。
不论是因贪玩爬树而摔断腿的身痛，还是几年前太子蒙冤而死的心痛，都不如此刻的蚀骨噬心。
躺在榻上的人，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胞弟。
明明昨日还在京城外与他饮酒送别，如今却天人永隔。
“五弟……”
这一夜，太极殿上灯火未歇。
天明，豫亲王遇害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宫中。
凤栖宫。
“主子，不好了……”
殿门被猛地推开，芸香慌慌张张闯进来。
身着洁白寝衣的少女从睡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睡眼，从雕花木床上坐起，“怎么啦？”
“宫、宫中消息，说豫亲王遇害了，尸体已经运回太极殿……皇上昨夜……”
不等她说完，沐花音就拿起件斗篷，匆匆奔出殿外。
冬深春浅，宫墙细柳的枝头已繁盛如春。
长安殿外，挤满了来上早朝的官员。
他们有消息灵通的，昨夜就已收到豫亲王遇害的消息。
当下，不禁纷纷与同僚小声议论起此事。
众人唏嘘的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揣测这事的前因后果。
虽说明面上是被发配充军，但豫亲王到底也是地位尊贵的王爷，天子的胞弟，谁会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有此实力在暗卫的守护下将其杀害。
普天之下，非天子不能。
再联系昨日送别豫亲王时，那掉落的虎符……
不过又是一桩权势残杀同胞的戏码。
合情合理。
在皇室贵族中，早已司空见惯。
虽得出这一结论，但朝臣们彼此相视，却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言一句。
天边泛起灿烂的朝霞。
长安殿的殿门缓缓开启，传来太监的高声唱喏：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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