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昌进城带了三十个亲兵。
晌午时，有六个兵嫌弃客栈招待的饭食不好，跑去下馆子，吃饱喝足摸出碎银，掌柜陪着笑说米脂的规矩有些不同，让他们派个人去钱庄兑换了纸钞再来结账。
杨制台驭下甚严，亲兵们平日也不敢张牙舞爪，不过就算在省城下馆子都有打五折待遇，来到米脂足额付账居然不收？
这还有王法吗？！
“踏马的爱要不要，多出来的当赏钱！”
六个兵丢下碎银子骂骂咧咧走了。
掌柜能惯着丘八？当年短毛还没剃成短毛时到他家喝茶都客客气气，还拉着二胡表演了下才艺给掌柜欣赏，你几个大明的小兵嚣张什么！
伙计去衙门报案，巡捕房闻风而动。
队长一开始觉得是件小事情，丘八给的银子略有富裕，无非让对方辛苦走两步去钱庄换一下纸钞，话说开了就完事了。
哪成想丘八对登门的捕快一点不客气，骂了几句不过瘾还想动手打人。
队长见机不好先退出客栈，寻思把巡捕房的兄弟全拉出来也未必能拿下这群丘八，于是改吹哨子摇人。
很快，两小队戍卫军飞速赶来。
西角楼上的杨嗣昌收到消息时觉得小题大做，埋怨了几句。
张礼说你懂个几吧，你赶紧传话回去让**们照规矩办事，别等闹出麻烦再跳脚。
杨嗣昌还要叽叽歪歪，张礼做为事实上的知县已经匆匆赶赴案发现场。
温知县和艾议员也趁机告饶一声跟着离开。
杨嗣昌不满：“真金白银不要，非纠结纸片子干什么？再说他掌柜的自己去钱庄兑换不就结了？多此一举！”
谢君友白了他一眼，“懂不懂什么是规矩？你去紫禁城里骑个马试试？饭店掌柜擅自收取银钱是犯法行为，他敢吗？”
杨嗣昌道：“大明也曾用过宝钞，结果呢？我家现在还存有一沓废纸，我不看好你们这一套。”
谢君友道：“不劳费心，我们的纸钞运转顺利，没发现什么毛病。我没见过大明宝钞，只是听说当年朝廷只投放不回笼，百姓缴税都不能用宝钞，那可不就是废纸？傻子才要！”
杨嗣昌抿了口茶水，忽然问，“东风钱庄是不是你们的？”
谢君友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家钱庄跟大顺的农工商钱庄有业务往来，他们发的庄票能兑换大顺纸钞。”
杨嗣昌叹气，“西安东风钱庄有秦王爷的两成股份，我没法查。”
谢君友好奇了，“查它干什么？就算它真跟大顺有勾结，似乎没啥影响吧。一个钱庄能顶多大用？”
“你不懂，用处大了去了，我也是年前才勉强弄明白。”杨嗣昌忧心忡忡。
谢君友不关心这个，随口问起西安知府空缺了大半年，现在新官上任了没有？什么来头？
杨嗣昌更难受了，说没人愿意来，位置还空着。
明末卖官鬻爵，任人唯钱，官员选任前金银珠宝贿赂当道，崇祯帝并非一无所知，他自己也哀叹“新进士选馆，将城内金子换尽矣!”。虽然如此，他可没办法扫除积弊。
有花钱买官的还有花钱拒绝做官的，没人愿去贫苦以及流寇肆虐之地履任，于是后来崇祯帝逼不得已只能让他们拈阄，阄上书明何州何县，抽到的一律即刻赴任，不准逃避。中选者个个愁眉苦脸，从积极行贿求职到被拈阄授官，又是桩少见的奇事。
就这种官，你说他们里面有几个会忠君报国？
谢君友感慨一番，劝老杨迷途知返，继续为逆明做爪牙不会有好下场。
杨嗣昌何尝不知大厦将倾，万历末年他在户部任职时就说“民穷财尽，今日百姓尚知讨贼，尚可催科，只恐百姓自己作贼，谁为我皇上催科者？”
百姓自己作贼六字，十年来不幸而中。
“谢将军，贺人龙、白广恩那几位在大顺做了什么官？仍然带兵吗？”
“最新简报还没传来，我不清楚。制台，以你本事，在大顺干个三五年不难入阁。私下里说呢我是不希望招收太多前明余孽，这显然会挡了我的官路呀，你看现在，闹不好贺人龙、白广恩还要骑在我头上发号司令，我能服气么？可是没办法啊，要以大局为重。制台，大统领非常看重你，比洪承畴还要高看一眼。”
杨嗣昌比洪承畴早六年中进士，但起初官路却没老洪顺利，原历史线要到崇祯九年当了兵部尚书才反超。
杨爹做陕西三边总督时提拔了洪承畴，有了这份渊源，两人关系本来很好，书信往来彼此之间“台台”“老大人”热乎得不行，私信之中还有不少互相对口供糊弄朱由检的套路。
只是后来随着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策略提出，两人友谊小船就翻了。至于是耽误了老洪“养寇自重”还是加派新饷盘剥百姓惹了老洪不高兴，种种内情就说不清楚了。
另外，原历史线洪承畴投鞑后家眷老小没被牵连砍头流放的原因，鸡汤段子说是夫人和母亲乃至兄弟子侄大义灭亲，同洪承畴一刀两断，其实想想都知道这些行为毫无卵用，主要原因是有人保。老洪的一个亲家当时是尚书，南明时更入了内阁，还有三个亲家同样是高官，其他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多到不用提了。入清后，洪家老老少少欢天喜地到京城享福去了。
这次洪承畴提前六七年改换门庭，关系网经营的还没有像原历史线那么牢靠，为家眷安危考虑就全迁到怀庆了。
谢君友讲了讲老洪投顺经历，直言他当初在陕西干的太过分，顺军内部颇有怨言，大统领就把他打发到辽东算是戴罪立功。又说杨嗣昌相比之下清白多了，大统领又看重，投过来后保证前程似锦……
这边还在试图招降，外面来报，杨嗣昌的亲兵聚众抗捕，双方打起来了。
杨大人拍案而起，怒喷谢君友为了屁大点事搞出这种局面。
谢营长跳起来，指着杨嗣昌鼻子大骂不守规矩必然是死路一条，不服就滚出城外集合队伍真刀真枪干一场。
两人吵吵了一路，赶到客栈时，战果已出。
明军三死五伤被俘二十二；顺军七死十二伤，损失惨重。
这祸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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