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月十五以后，那么就是正月十六。这就是纪鹏的风格：说起来含糊、看起来宽松，实际上很严苛。
陈正坤和纪鹏约在粤式早茶店见面。纪鹏穿着休闲，靠在软椅上，脸没什么表情。坐定的时候他想起了父亲的嘱咐——纪先生不笑的时候比笑着心情更好。有的男人早上不吸烟不说话，陈正坤这样想着，给纪鹏点了一颗。
“这里点心不错。”纪鹏吸了一口，慢腾腾地说，“也不知道你们小辈爱吃什么，这里样式多，你自己挑。”
“吃什么都行。”陈正坤说。
“都行，”纪鹏点点头，“这俩字儿，我们东北人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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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车到了包厢外，服务员敲了敲门，陈正坤隔着笼选了几种——咸甜、荤素都有。服务员把东西放下，说了“慢用”，纪鹏就把中华掐掉，闷头吃早茶。
陈正坤一边吃，一边用余光观察他。纪鹏比他爸爸小了不少，却当他爸爸老板好多年了，如果陈正坤一直跟着他，那剩下的时间可太多了。
“过了年18了吧？”纪鹏问。
“虚岁18了。”陈正坤补充半句，“96年生的。”
“是大人了。”纪鹏说。
“嗯，纪叔叔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年轻人积极点好。”纪鹏对他说，“不是什么大事。你总在研究所里走动，我想你替我留意一下其他孕妇的情况。第一批志愿者明里是去年12月26日植入胚胎的，其实早十几天就有这种实验了。”
“您是说，早就有人流产了？”
纪鹏点点头：“听说是。你家前几天已经失去一个了，不过也有人好好揣着孩子没有流产。试管成功的概率一般不会低于25％，所以如果一次植入4-5个，总有一个会留下来。因为现在搜集到的流产率已经超过75％了，所以有一些不太乐观的推测。”
陈正坤听着听着浑身发凉，但还是机械地夹起虾饺放进嘴里。纪鹏吃完了嘴里那口，继续说：“可能，不止是精子和卵子质量的问题，人类子宫也出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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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说……”
“嗯，”纪鹏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种最坏的结果，人类子宫大概是不能用了。”
“不可能。”陈正坤下意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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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能是事实来证明的，”纪鹏说，“咱们只是或许猜到、看到那个结果。”纪鹏推开碟子，点了根烟，“我学哲学出身，有时候说话有点绕。我的意思是，你去所里看看，最坏的结局发生的可能性。”
陈正坤想起林正坤的十个“房东”，心好像被塞进狭小的冰川缝隙里，冷到窒息。
“我重新招了十个人，”陈正坤对纪鹏说，“她们都已经被植入胚胎了。”
“哦。”纪鹏点点头，“你做事还是求稳的，这我很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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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陈正坤犹豫着，“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害了她们。”
“和你有什么关系？”纪鹏摇头，“你会少她们一分钱吗？”
陈正坤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这不就成了！”纪鹏说，“你没欠钱，雇佣时限还缩短了，她们怎么就被害了？年轻人有责任心很好，但是也要放在该用的地方。”
陈正坤捋着纪鹏的逻辑，心里还是后悔，惦记那些前途未卜的林正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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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医疗水平，胎儿发育到7个月就可以体外存活，就看这些孕妇那些能挨到那个时候了。”
“大概率，还是一个也熬不到，是吗？”陈正坤问，语气里难以掩饰失望。
“已经有科学家聚集在一起了。”纪鹏说，“这些事轮不着我们这种普通人献策献力。”
“那就好办了。他们读那么多书，总能有办法的吧？”陈正坤松了一口气。
“我和你讲，”纪鹏说，“目前没有任何办法。即便是跨种族地使用动物子宫，也要孩子发育到一定程度才行。”
“！”陈正坤震惊极了，“没有任何办法？那人类不就……不就……”
要灭亡了。人会越来越少，越来越老。没有人种地，没有人盖房子，没有人收账，没有人演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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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没有任何解决办法……最乐观估计，”纪鹏说，“人类还有100年的时间。人不断出让从自然界争夺的地盘，即便被机器人保护，没有丧失生存的尊严，最后尸首也会被其他动物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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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吧……”陈正坤声音弱了下去。
“小正啊，”纪鹏深吸一口烟，又从牙缝里将它们挤出来，“如果是这么个情况，你觉得你该怎么办呢？”
陈正坤浑身的血凝固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子子孙孙一代一代才是他认知里天然存在的东西。就像他打定主意不结婚，也还是为了林正坤滞留首都，有人死就有人生，怎么可能突然就没有人出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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