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过早饭就去看兔子。
春天到了，兔子散养在一片草地上，旁边围着半人高的铁网，那些不知道未来的小东西好像街机游戏里会移动的大蘑菇，来来回回地转悠。陈正坤给李航紧了紧雨衣，自己打伞。
兔子不怕人，见他们拎着零食来，像毛线团一样成群滚过来。李航不嫌弃湿，东摸摸西摸摸，有一只懒得动的一直赖在他手旁边不走，他就摸着兔子肥厚光滑的背毛，下意识地顺着脊柱按起来。肥兔子抖了抖耳朵，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你怎么逮着兔子也按摩？”陈正坤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发问。
「就……习惯了。」李航讪讪地收回手。本来很享受的兔子弃了白菜叶子，猛地抬起头，好像不敢相信一样。
“还想时时刻刻占用我的理发师？”陈正坤对着兔子凶残发言，“心理落差来了吧？”
「兔子长什么样？」李航拉了下陈正坤的胳膊。
“就那样，”陈正坤用人类语言摧残一只进食的小兔子，“虚胖、都是毛、红眼珠、用门牙吃东西，还喜欢霸占别人的朋友。”
「你别……」
“别怎么？”陈正坤看着他笑。
李航手指屈伸了几下，说：「行吧，反正它听不懂。你开心就好。」
陈正坤打开搜索引擎，查了一下“兔子”：兔子耳朵长、兔子高兴的时候会磨牙、兔子好几个窝、兔子没什么节操、兔子求爱的时候会绕着求偶对象转圈……
陈正坤看了看绕着李航蹦的灰兔子，拽着它耳朵把它扔到了稍远的草堆上。
「它走了？」听见声音的李航问。
“走了，”陈正坤说，“它朋友找它。”
「哦。」李航双手扶着膝盖蹲着，漂亮的眼珠转到一旁去，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陈正坤偏着头看他，把伞举到两个人头顶上。阴暗的自然光透过嫩绿的伞面，莫名亮了许多，衬着李航的脸楚楚可怜。陈正坤已经知道这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李航可怜。就像打在伞上若有似无的雨，听起来柔弱无力，其实它们都是去过西湖、长江、海洋的水，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经历过多少事——和陈正坤处在一把伞下的男人，并不需要他来可怜。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很快又有一只兔子凑到李航手里，李航眉毛动了一下，欣喜地把它抱在怀里，左右揉捏。
守株待兔。
李航就是那棵无辜的树，因为惹眼，总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兔子前仆后继地撞死在他这里。他现在还小，估计成年了更是拦不住，根本不需要相亲。
“李航，”陈正坤把伞落得更低，悄声叫他名字，“李航。”
李航闻声抬起头，脖子上的塑料围脖杵在陈正坤下巴上。他手心里的兔子也转过来看陈正坤，两边的腮都鼓溜溜的，看起来很幸福。
“抱抱。”
陈正坤说完，李航明显愣了一下。他眨了几下眼睛，把手里的兔子举高了一点。陈正坤把他塑料围脖拨到一旁，用更低沉的声音要求：“抱抱我。”
李航似乎刚刚听清。他把兔子扔在一边，狂点着头扑过来，双手在触到陈正坤的脖子后迅速环住，竭力弥补他之前的迟疑。
但他扑得太着急了，双膝跪在潮湿的草地上，除了胳膊挨在陈正坤肩上，身体其他部分离陈正坤都很远。李航掌握不好距离，只急切地把陈正坤的头拉低，试图尽快完成拥抱的指令。
陈正坤嘴角勾了一下，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把他向自己这边揽了过来。李航感受到腰上的手，连忙向前膝行了半步。但是因为过太用力，卡其色的登山裤染上了一些灰绿色的草浆。他再次拉低陈正坤的脖子，把陈正坤的头按在自己肩头，潦草、慌乱地完成了这个拥抱。
陈正坤就着李航的力量，也跪在草地上。他单手把李航的双膝抬起来，搭在自己大腿内侧的肌肉上，稳稳地抱住了后背僵直的他。
潮湿的雨气里裹着很淡的青草味，不觉得苦，但也不觉得甜。陈正坤把脸贴在李航冰凉的雨衣上，闭上了眼睛。
李航让他贴了一秒，然后用手把陈正坤的头缓缓推开了。
陈正坤略有不解地睁开眼睛，看着李航弓起后背，扔掉可笑的塑料围巾，然后解开了雨衣。轻薄防水的登山服里，是棉质的白T恤，李航把陈正坤湿冷的侧脸按在干爽、温暖的布料上。
清苦的草味里，马上添了甜美的果香。陈正坤把伞降得更低，听着李航的心跳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李航的头虚虚地靠陈正坤太阳穴附近，陈正坤又将李航向怀里带，让他无法再保持距离，下巴紧紧贴在陈正坤头侧，双手环住陈正坤的背部。
他们终于拥抱住彼此。陈正坤为李航撑伞，而他自己藏在李航的气息里。跪在他腿肉上的人轻飘飘的，他多么希望这柄低垂的伞能和草地融为一体，让所有人都忽略掉这个角落。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李航说，但又觉得无论哪一句说出来都不会有现在这个时候令他满足。
虽然陈正坤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或者，是不是有人强迫他进去的；但是李航为了他，放弃了很长一段生命，背负了未知的风险。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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