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朱厚熜见那清俊的少年垂首行礼，不紧不慢道：“有人……弹劾你玩忽职守。”
这么快！
张居正心里一紧，缓缓道：“臣……惶恐。”
“玩忽职守这种事情，还是一看便清楚的。”朱厚熜略坐正了些，玩味道：“我问你，元惠宗叫什么？”
翰林院编撰，除了要誊抄赦令、经筵侍讲之外，也要协助编撰史录等繁杂文件。
元代皇帝身为异族，名字各个都佶屈聱牙，便是照着抄写，都极其容易出错。
张居正定了定神，沉稳道：“回陛下，元惠宗名讳为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
“蒙古语里，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铁锅。”张居正僵硬道。
嗯，我也就记得这一个奇葩名字。朱厚熜见他应答如流，又挠着下巴想了个刁钻问题：“也孙铁木儿的年号是什么？”
“泰定、致和。”张居正垂眸看着干净无尘的地砖，后背隐隐开始流冷汗。
幸亏自己过目不忘，誊抄书文时也颇为用心，不然今日不知道会有何下场。
“文卿，你看张编撰记得相当清楚，恐怕不比同僚差到哪去，”朱厚熜侧首看向那脸都黑了的御史，嘲弄道：“你说他哪儿玩忽职守，嗯？”
文御史脸色一变，心知自己这是被好友给坑了，强装镇定道：“是……是行笔不恭，誊抄时敷衍了事。”
翰林院的那帮小官成天不知道要写千言还是万句，若是字字都工工整整才算荒唐。
“行，李芳，你去把他们上次递交的文件给我抱两本过来，要张编撰亲笔的。”朱厚熜气定神闲道：“给朕看一眼，朕便清楚了。”
废了老半天功夫，之前清点入库的书册又被抱了出来，悉数摊开放在了案前。
朱厚熜喝着茶随手一翻，倒是愣住了。
别的不说，这姓张的士子，看来不仅他家厨子饭做的不错，自个儿也确实是个才子啊。
眼前书册上的一行行文字，犹如兰亭集序般清晰明了，用笔亦是中锋立骨，疏朗通透，每个笔画都韵着劲道与写意，虽然誊抄的都是些无趣的内容，但单是喝着茶看看这相当用心的字，倒也让人相当的舒服。
“呵，你要不要，自己也看一眼？嗯？”朱厚熜慢条斯理地把茶盏放在桌上，平静道：“谁让你来弹劾他的？”
文御史一听皇上的语气，就知道自己发落错了人，战战兢兢道：“是臣监察不力，臣看错了——”
“放肆！”朱厚熜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震的满堂的近侍连气都不敢出：“你分明就是当庭放屁！一派胡言乱语，竟然有意诬陷良臣！”
张居正跪在地上，暗自舒了口气。
自己从小被爹逼着学唐代书圣的笔法，竟然也有被圣上欣赏的机会。
“如此勤恳之人，做个小小编修太可惜了些，”朱厚熜又一巴掌拍向桌子，震得瓷盖都哐当一响：“朕封你为吏部考功司郎中，下朝便过去听差！”
张居正心里一惊，忙叩首谢恩：“谢陛下恩赐，臣定尽忠职守。”
消息一传出去，某些人一口牙都给咬碎了。
从前言官上朝奏疏，那都是爱喷谁喷谁，反正皇上一溜听过去，顶多心里留个不好的印象。哪想得到今天竟然当了真，不仅一一考察了他的工作，还直接当场给那狗屁状元郎升了官！
从区区从七品编撰直接跳到正五品郎中，还是六部当中最肥的吏部！
岂有此理！
严嵩和徐阶在御道上听了李芳通报谕旨，心里也不由得一惊。
按照常理，这进了翰林院的士子，起码也要历练个三四年，才会缓缓晋升。
怎么这张居正进宫才两个月的功夫，直接就跳到了正五品的位置？
要知道，有些人熬到一大把年纪，能混个正四品的官职，那都要感谢祖宗保佑了。
徐阶三十来岁能坐上次辅的位置，那也得感谢夏言糊涂被逐了出去，机缘巧合下圣宠眷顾，晋了自己的官职。
按照皇上的脾气，若是对谁没印象，那人准得熬个几十年才能出头，但若是对谁有印象……要么轰到疆外领个冷差，要么一路高升，仕途无量！
张居正下了朝以后都没反应过来，直接去内务府换了牙牌，颇有些懵的去了吏部。
皇上这是……真心看得起他啊。
这吏部考功司，那是视察诸臣功过的地方，自己虽然入宫没多久，也清楚其中的要害。
明明是被人有意陷害，却阴差阳错的晋了等级……等自己升到四品以上，也能递折子面圣了。
他那青词还没学一半呢，怎么还碰到这种好事了？
下朝回府的时候，轿夫悄悄跟他递了口信。
晏姑娘得知他连跳两级，特意下厨为他做了顿饭。
张居正面上无波无澜的应了一声，等进了轿子，才放心的笑了起来。
自己那官袍上草草绣成的鸂鶒补子，还没等穿旧呢，就要换成正五品的白鹇了。从前自己还未考取功名的时候，曾经见晏晚穿着官袍自轿中下来。
当时她那绯色的官袍上绣着腾翅飞舞的云雁补子，灼目的有些疏离。
晚晚……我快追上你了。
王世贞骑马立在远处，遥遥看着那身着道袍的女子巧笑嫣然的在门口迎他，默默叹了口气。
这小子，可别被美色弄昏了头啊。
严家臭名昭著，但凡是个有良心的，都不会愿意与他们有所沾染，你这得了功名还晋了官位，日后仕途上恐怕会碰不少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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