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九年二月二十五, 皇第二子朱厚炜薨, 圣上下诏辍朝二日以表哀恸, 并追封其为蔚王, 命祭葬礼仪俱照成化二年皇子丧礼行。
朝臣咋舌不已，这个皇子虽然是皇后嫡出, 但才不过一岁多点儿, 连下殇之礼的格儿都不够, 更遑论下殇也是不成服, 不追封的, 此乃古今通例，至本朝尤严。
不少恪重祖制的朝臣深觉于礼不合，纷纷上奏，先是举出太-祖高皇帝第二十六子未逾月而薨无封典的前例，又搬出太宗文皇帝第四子也是恪守祖制无封典的因袭例子，最后说到先帝长子——当初昭德万贵妃宠震天下，但其所出皇长子因不满周岁而薨，虽祭葬破例办得隆重，可照样无追封, 甚至连名讳都没有。
但是一封封奏章递上去，陛下不为所动，只敦促礼部尽快拟定出祭葬礼仪注。
对于皇家的这些祭葬规矩, 漪乔基本没有接触过, 并不怎么懂。她一面浑浑噩噩地低头用膳, 一面听祐樘给她讲述下殇、中殇和上殇的区别, 以及他对炜炜后事的安排。
“八岁到十一岁是下殇，纵然是下殇也是不成服、不追封的，何况炜儿才一岁多点儿，”漪乔垂眸看着面前的蟹肉冬茸羹，幽幽一叹，“怪不得他们会劝阻。”
“乔儿不必理会那些，他们说什么都没用，我意已决。”祐樘见她这大半晌都没吃进去多少东西，心里暗暗叹息，示意一旁的尚食女官接着给皇后布菜。
漪乔沉叹一声，朝尚食摆了摆手道：“不必了，眼前这些已经吃不完了。”
“乔儿这几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好歹多吃些。”他说着便示意尚食女官继续上前布菜，“每样都尝尝，看喜欢吃什么。若是都不喜欢，我再着尚膳监去换菜式。”
漪乔嘴角微抿，没有再说什么。她低头喝了一口羹汤，仍旧是感到食不知味。她忽然想起他方才的话，转头问道：“对了，陛下说‘祭葬礼仪俱照成化二年皇子丧礼’，那是哪个皇子？”
“先帝长子。”
漪乔一愣：“万贵妃的孩子？”
祐樘点头道：“嗯，那个皇子将及周岁时薨的。当年先帝初得长子，想来也是欣喜万分，万贵妃又宠冠后宫，那个皇子早夭之后，先帝悲恸不已，祭葬的规制给的算是很高了。不然，如此年幼的皇子薨逝，照着规矩来，原本是什么都没有的，先帝也是破例。只是那个皇子祭葬虽隆重，但薨后无追封，亦无命名。”
“还不到周岁，”漪乔垂眸默念，“那不是还没炜儿大？”
“是的，”他见她摇头淡笑，不禁问道，“乔儿想到什么了？”
“我是想起了万贵妃。当初万贵妃将我邀至安喜宫，虽然是打着让我为她求情的主意，但倒也和我说了些真心话，”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我还依稀记得，她当时惨淡地笑着说，她的皇儿未满周岁就没了，死后连个名字都没有。她那时已近不惑之年，之后一直未曾再有身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女子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我想，我有点理解她后来为何会变得那样丧心病狂……”
祐樘忽然面色微沉道：“你理解她作甚？”
漪乔瞧着他的神色，以为他是听她说理解他的对头而心生不悦，遂淡笑道：“我只说理解，理解并不表示赞同。别说她还曾经对我不利，就冲着她那样对陛下和陛下的生母纪太后，我也不待见她。”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凝眸看向她，“我自然晓得乔儿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只是想告诉乔儿，你和她是不同的，她比不得你。”
漪乔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暗叹他真是心细如发——他是担心她因为炜炜的薨逝而胡思乱想。
“她自然比不得我啊，”她凑过去在他耳旁低语，“我有陛下。”
祐樘闻言一笑，顺势将她轻轻拉入怀中道：“乔儿知道就好。”
“而且我比她那时候年轻多了，我才二十多岁。不过，”她慢慢收起了勉强扯出的淡笑，呢喃低语，“以后还是不生了，我真是怕了，已经不敢再抱着侥幸心理了……”
他忽然低头附耳，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历史上的照儿没有安然成人的弟妹，对么？”
漪乔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从乔儿的话里猜出来的。”
“反正……应该是没有弟弟的，有没有妹妹……我也不是很清楚，”漪乔想起这一茬就一阵心慌，担忧起小女儿的安危来，“也不知道荣荣会不会……对了，汪机先生呢？”
祐樘似乎在思虑什么，听她问话，摇了摇头道：“我那晚派遣锦衣卫连夜赶往徽州，但汪机出了远门，家中和医馆里都没有人。”
他见漪乔低着头不说话，大致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问道：“乔儿就那样看好那个汪机的医术？”
“他被称为神医，就肯定有些本事的，何况我见过他和一个迂腐庸医的辩论，我觉得他是个人才，”她顿了顿，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好吧，我那晚急疯了，想找他试试而已。”
“乔儿问起此事，是为了荣荣？他擅长儿科么？”
“嗯，我真怕荣荣也……至于他擅长不擅长儿科，我也不知道。我当初没有问，因为那时候想招揽他，是为了……”她说着说着，惊觉自己因为分神而失言了，马上截住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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